云霖皓磨磨蹭蹭地挪到深草叢邊緣,銹刀小心翼翼地撥開幾根半人高的枯黃草莖。它眼眶里的灰光凝實,仔細“打量”著草叢深處那個趴伏著的身影。
“嘖……”它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沙啞嘆息,回頭對緊張兮兮跟在后面的雷司說道,“閣下,看來您運氣不錯。是個人類,或者說……類人生物?身形挺拔,肌肉線條流暢,是個‘好外套’的料子。不過……”它用刀尖輕輕戳了戳那身影毫無反應的后背,“……氣息微弱,快咽氣了。離死透就差那么一點點?!?/p>
雷司聞言,好奇心壓過了恐懼,趕緊湊上前去。
撥開茂密的草叢,一個身影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眼前。他(或者她?)穿著破損的深綠色皮甲,上面布滿了撕裂的口子和干涸發(fā)黑的血跡,趴伏在地,一動不動。一頭深灰色的長發(fā)沾滿了泥土和草屑,扎成一束凌亂的馬尾散在腦后。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從發(fā)絲中露出的耳朵——比人類略長、更尖削!
“精靈?還是……半精靈?”雷司驚訝地低呼。
“半精靈的可能性更大。”云霖皓沙啞地分析,“純血高地精靈銀發(fā)灰眸,特征明顯。這家伙頭發(fā)是深灰,而且……快死了?!彼恼Z氣平淡得像在討論一塊砧板上的肉。
云霖皓似乎對這位“好外套”候選人的死活并不太關心,它更關心的是“外套”本身的質量。它蹲下身(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咔吧聲),伸出白骨手指,像檢查牲口一樣,在傷者的手臂、背部、腿部的肌肉上戳戳點點,甚至試圖翻開對方的眼皮看看“成色”。
“嗯……肌肉緊實有彈性,骨骼勻稱,基礎素質上佳……就是失血過多,臟器可能也有損傷……嘖,有點麻煩,不知道還能不能用……”它一邊“評估”,一邊還用那銹跡斑斑的刀尖在傷者后頸處比劃著,似乎在研究從哪里下刀最合適、最方便“剝取”這件“外套”。
就在那冰冷的刀尖即將觸碰到皮膚的瞬間——
“呃……!”趴伏在地的傷者突然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
緊接著,他(現(xiàn)在能確定是男性了)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側過一點臉,眼皮顫抖著掀開了一條縫。映入他模糊視線的,首先是一把銹跡斑斑、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破刀,正懸在自己脖子后面!然后,順著刀身往上,他看到了一只……只剩白骨的手!再往上,是一個咧著歪斜下頜骨、眼眶里閃爍著詭異灰光的……骷髏頭!正湊得極近,“打量”著自己!
“媽呀——?。。 币宦暺鄥柕阶冋{的慘叫瞬間撕裂了森林的寂靜!半精靈男子那張原本因失血而蒼白的臉,在極度的驚恐下,瞬間變得如同被霜打過的樹葉——綠了!是真的綠了!精靈血統(tǒng)帶來的敏銳感知讓他瞬間明白了自己正面臨何等恐怖的處境——一個死靈法師的骷髏仆從,正要肢解他!
“饒命!大人饒命?。?!”他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翻身,手腳并用地向后蹭去,動作狼狽至極,卻充滿了對生存的渴望。他驚恐地看著云霖皓,又看向云霖皓身后那個裹著破魔法袍、同樣一臉驚愕的年輕人類(雷司),聲音帶著哭腔,“別殺我!別解剖我!我……我有用!我什么都能干!”
云霖皓收回銹刀,歪了歪頭骨,灰光里似乎帶著點被打擾的“不滿”:“叫什么名字?什么人?為什么在這里?被誰追殺的?”它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問意味。
半精靈男子驚魂未定,大口喘著粗氣,斷斷續(xù)續(xù)地回答:“尼……尼可伊……我叫尼可伊……是……是個游俠……被人追殺……逃到這里……”
“追殺?”云霖皓的下頜骨開合,發(fā)出“咔噠”的輕響,灰光閃爍,帶著明顯的質疑,“在耳語之森追殺一個游俠?除了世代守護此地、視森林為圣地的高地精靈,還有誰有這個能力和膽量?而且,高地精靈雖然排外,但對擁有精靈血脈的半精靈混血兒,通常不會趕盡殺絕。你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尼可伊臉上閃過一絲苦澀和屈辱,他努力平復呼吸,解釋道:“我是半精靈……但追殺我的不是高地精靈!我是被陷害的!有人……有人利用我偷取了一件精靈部落的重要物品,然后嫁禍給我!等我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成了精靈哨兵追捕的目標!我一路逃到這里,甩掉了追兵,但自己也……”他指了指身上可怕的傷口,聲音虛弱下去,“……快撐不住了?!?/p>
雷司在一旁聽得眼睛滴溜溜直轉。一個無家可歸、身受重傷、被精靈追捕的半精靈游俠?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不,是掉下來的勞動力啊!
他立刻擠出一個自認為最和善(實則奸商味十足)的笑容,湊到尼可伊面前:“哎呀呀,尼可伊兄弟是吧?你看,你受了這么重的傷,要不是我們及時發(fā)現(xiàn),嘖嘖嘖……”他搖頭晃腦,一臉“你死定了”的表情,“這救命之恩,是不是得好好報答一下?”
尼可伊警惕地看著他:“……你想怎么樣?我……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只有這把弓和短劍了……”他下意識地護住腰間殘破的武器。
“談錢多俗氣!”雷司大手一揮,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邊緣發(fā)黃的空白卷軸(大概是導師遺物),又摸出一小截炭筆,“錢財乃身外之物!我看兄弟你身手不凡(雖然現(xiàn)在半死不活),不如……簽個契約?給我當個十年八年的護衛(wèi)、向導、廚師兼打雜什么的?包吃包住,待遇從優(yōu)!怎么樣?很劃算吧?用勞動報答救命之恩,多么高尚!”
尼可伊:“……”他看著雷司那張寫滿“快簽快簽”的臉,又瞥了一眼旁邊那個虎視眈眈(雖然只是個骨架)的骷髏,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十年八年?這簡直是賣身!但他有選擇嗎?
“……一……一年?”尼可伊試圖討價還價。
“二十年!”雷司立刻加碼,一臉“我看穿你了”的表情。
尼可伊眼前一黑,差點又暈過去。最終,在生存的壓力和旁邊骷髏那“咔噠”作響的銹刀“鼓勵”下,他認命地選擇了前者:“……十年……就十年吧……”
悲傷三巨頭聚首與首次內訌
雷司眉開眼笑,立刻用炭筆在空白卷軸上畫下一個歪歪扭扭、勉強能看出是契約法陣的圖案,又在旁邊寫了幾行鬼畫符般的條款(主要是雷司單方面受益)。他抓起尼可伊滿是血污的手,在對方虛弱無力的掙扎中,用一根小木刺刺破他的指尖,擠出一滴殷紅的鮮血。
“來!滴在法陣中心!契約即成!”雷司興奮地催促。
尼可伊看著那簡陋到令人發(fā)指的卷軸和法陣,心中悲涼,但求生的本能讓他別無選擇。那滴飽含著不甘與無奈的鮮血,輕輕滴落在法陣中央。
嗡……微弱的魔力波動一閃而逝。
冥冥之中,某種無形的鏈接在三人(或者說兩人一骷髏)之間建立起來。命運的齒輪悄然轉動,“悲傷”三巨頭,于此刻,在這片陰暗的耳語之森深處,完成了他們歷史性的、充滿荒誕與被迫的首次聚首!
“大功告成!”雷司喜滋滋地收起卷軸,仿佛揣著一座金山。
云霖皓此時才慢悠悠地開口,問出了關鍵問題:“尼可伊,你現(xiàn)在是什么實力?能對付幾個敵人?”
尼可伊掙扎著靠坐在一棵樹下,喘了口氣,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至少不綠了),帶著一絲游俠的驕傲回答:“中階游俠。只要不是太離譜的對手,對付十來個初階職業(yè)者……問題不大?!彼麑ψ约涸谏种械碾[匿、追蹤和游擊能力還是有信心的。
“太好了!”雷司一拍大腿,隨即又想到什么,順口補充道,“哦,對了,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云霖皓,初階骷髏戰(zhàn)士,我的……呃,搭檔兼護衛(wèi)。我呢,雷司·燼影,初階魔法師,嗯……半個時辰前剛晉升的?!彼Z氣輕松,甚至帶著點炫耀。
“初階骷髏戰(zhàn)士……半個時辰前剛晉升的初階魔法師……”尼可伊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比剛才看到骷髏時還要蒼白!他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像銅鈴,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被欺騙的狂怒!
“你……你們……兩個菜鳥?!一個剛晉級的魔法學徒?!一具連肉都沒有的破骨頭架子?!”尼可伊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得尖銳,“你們……你們竟然敢讓我一個中階游俠簽十年賣身契?!就憑你們???!”
話音未落,尼可伊眼中兇光暴漲!他強忍著劇痛,如同被激怒的獵豹般猛地從地上彈起,左手快如閃電地拔出腰間的短劍,帶著凌厲的破空聲,直刺雷司的咽喉!右手則摸向背后的短弓!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干掉這兩個坑蒙拐騙的混蛋!哪怕拼著重傷爆發(fā)也在所不惜!
“臥槽!老云救命!”雷司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向后躲閃。
云霖皓也大吃一驚,銹刀下意識地格擋過去,同時怒喝:“住手!契約已成!你想反噬嗎?!”
“鏘!”銹刀勉強架住了短劍,火星四濺。尼可伊動作一滯,契約的束縛力讓他靈魂一陣刺痛,但眼中的殺意絲毫未減。
一場由“悲傷”三巨頭主演的、充滿戲劇性和荒誕感的首次內訌,在耳語之森的深處激烈上演!一個想清理門戶,一個想保護雇主(主要是保護自己),一個抱頭鼠竄……
烤肉的香氣與消散的愧疚內訌最終在契約之力的強制約束和尼可伊傷勢爆發(fā)的雙重作用下平息了。尼可伊癱倒在地,大口咳血,眼神空洞,充滿了生無可戀的絕望。雷司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看著尼可伊那副慘樣,心里難得地升起一絲……小小的愧疚。
“那個……老尼啊……”雷司訕訕地開口,“其實……也沒那么糟嘛……你看,至少你還活著對不對?跟著我們……呃,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嗯!就是這樣!”
尼可伊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是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嗬”聲,充滿了不屑和嘲諷。
一個小時后。
篝火重新燃起,上面架著幾串滋滋冒油、香氣四溢的烤肉。尼可伊雖然臉色依舊難看,但動作卻異常嫻熟地翻動著肉串,撒上一些從隨身小包里摸出來的不知名香料碎末。誘人的肉香彌漫開來,比雷司之前烤的魔兔肉不知香了多少倍。
雷司接過尼可伊遞來的肉串,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外焦里嫩,汁水豐盈,香料的味道完美地激發(fā)了肉質的鮮美!
“唔!好吃!太好吃了!”雷司吃得滿嘴流油,眼睛都幸福地瞇了起來,剛才那點小小的愧疚瞬間煙消云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糊不清地對著尼可伊豎起大拇指:“老尼!行??!你這廚藝……嘖嘖嘖,比你的箭術強太多了!以后伙食就靠你了!值!這十年賣身契簽得值!”
尼可伊面無表情地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無恥之徒。他默默地啃著自己那份肉,動作優(yōu)雅,帶著一種精靈特有的克制,即使落魄至此,用餐的儀態(tài)也比雷司好上百倍。
“喂,半精靈,”云霖皓坐在一旁,看著篝火,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你剛才醒來時,反應也太夸張了吧?就算看到骷髏和死靈法師,也不至于嚇得臉都綠了?你們半精靈不是應該比普通人類更習慣森林里的詭異玩意兒嗎?”
尼可伊咽下嘴里的肉,冷冷地瞥了云霖皓一眼:“首先,我雖然有一半精靈血統(tǒng),但在精靈部落居住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從小大多在人類城鎮(zhèn)和野外廝混,沒有那些純血精靈的‘臭習慣’!其次……”他放下肉串,指了指自己身上猙獰的傷口,“任誰重傷昏迷,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一把銹刀在自己脖子上比劃,旁邊還有個骷髏架子在琢磨怎么‘剝皮取骨’,后面還站著一個疑似操控骷髏的死靈法師……換成你,你不害怕?不恐懼?我那是求生本能!本能懂嗎?!”
雷司啃肉的動作頓了一下,尷尬地咳嗽了兩聲。云霖皓則發(fā)出了一陣意義不明的“咔噠咔噠”聲,聽起來像是在……笑?
篝火噼啪作響,肉香彌漫。一個狡猾惜命的魔法師,一具話癆自戀的骷髏戰(zhàn)士,一個被坑蒙拐騙來的怨種半精靈游俠。三個被命運(或說雷司的奸商手段)強行捆綁在一起的“悲傷”伙伴,在耳語之森幽暗的篝火旁,開始了他們注定充滿“驚喜”的旅程。未來的路還很長,內訌,恐怕僅僅只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