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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剛舒展的眉頭又擰成了疙瘩。
“紅櫻丫頭,你這就不夠意思了!都是同窗,何必......”
林曉梅她娘突然從人堆里竄出來,枯瘦的手指幾乎戳進我眼眶。
“你個賤蹄子裝什么清高!我家曉梅將來是要當干部的,怎么能——”
我一把拍開她那雞爪似的手,從牙縫里擠出一聲冷笑:“不樂意?好啊,那就等著戴手銬吃牢飯。”
“不就是磕個頭嘛!我替娃們磕還不行嗎?”一個佝僂著背的家長作勢要跪。
我橫跨一步攔?。骸懊饬?。我要的——是他們親口認錯?!?/p>
我眼神凌厲地掃過人群,他們終于低下頭去。
一個中年漢子重重嘆了口氣:“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這就去轉(zhuǎn)告我家那混賬東西,讓他認錯!”
有人開了頭,人群便漸漸散了,只留下幾聲不甘的嘀咕。
唯獨林曉梅的爹娘仍杵在原地。
她娘咬牙切齒地剜了我一眼,她爹則陰沉著臉,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咱們走著瞧!”
這才拽著自家婆娘悻悻離去。
第二天晌午,日頭毒辣辣地曬在打谷場上,三十三個人被民兵押著排成三排。
公社大院四周擠滿了看熱鬧的村民,連樹杈上都坐著半大孩子。
“紅櫻,俺錯了!”
張小蘭第一個跪下,“咚咚咚”三個響頭磕得實實在在,額頭上立馬見了紅印子。
我站在曬谷場的高臺上,目光掃過每一張熟悉的臉。
陳硯南梗著脖子站在正中間:“姜紅櫻!你休想讓我——”
他話沒說完,他爹就一腳踹在他腿窩:“小畜生!還不跪下!”
陳硯南膝蓋重重砸在曬得滾燙的石板上。
他爹按著他的后脖頸往下壓:“你想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是不是?”
陳硯南額頭抵著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對、不、起?!?/p>
林曉梅漲紅了臉,聲音尖利得刺耳:“陳硯南!我瞧不起你!”
陳硯南猛地別過臉去,下唇咬得發(fā)白。
“ 曉梅......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
“呸!少在這兒給我念經(jīng)!”林曉梅冷哼著打斷陳硯南的話。
林曉梅她爹急得直搓手:“曉梅啊,爹求你了......”
“我呸!”林曉梅突然朝我方向啐了一口,“讓我給這個賤人磕頭?做夢!”
老支書“啪”地一拍桌子:“林曉梅!你拒不悔改,公社決定取消你明年高考資格!”
林曉梅的臉“唰”地白了。
她爹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啪”地給了她一耳光:“你要氣死我??!”
“趕緊給我跪下!”
林曉梅捂著臉踉蹌后退,聲音都變了調(diào):“爹?!你、你居然打我?”
她爹一把揪住她的發(fā)髻往下按:“給老子好好認錯!”
林曉梅晃了晃,終于“撲通”跪下了,可那腰板挺得筆直,眼中滿是不服氣。
她爹討好地看向我:“紅櫻丫頭,你看曉梅頭都磕紅了,這事就算翻篇了吧?”
曬場上一時間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磕頭聲。
我望著遠處金燦燦的麥浪,突然想起前世被活埋時,從墓坑縫里看見的也是這樣好的太陽。